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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24 01:09:35
作者:李树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2022北京冬奥会冰雪运动普及和发展对策研究”首席专家,中国人民大学体育部主任、教授)
我国传统冰雪运动文化弥足珍贵,是中华民族美好的冰雪情感与古老的冰雪运动相结合的产物,是民族认同感、民族归属感、民族精神的重要载体。现代奥运会是不同民族文化交流互动的平台,在北京冬奥会召开之际,追忆先民所创造的优秀冰雪运动文化,深刻体悟文化本源、传承与特色,以“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的胸怀讲好中国“冰雪故事”,在不同体育文化交流互动中探讨多元文化的精华与特质,必将推动我国冰雪运动不断走向成熟,这种“文化自觉”必将成为北京冬奥会宝贵的文化遗产。
中国幅员辽阔,地貌丰富多样,北部特别是东北地区省份受东部季风的影响,气候湿润,冬季平均气温在零下20℃左右,降雪大且蒸发小。独特的地理和气候条件让生活于此的人们获得了一份大自然的宝贵馈赠——冰雪。
中国人自古就对冰雪赋予特殊情感。在国人的观念中,冰是坚韧的象征,晶莹剔透的冰象征光明磊落的心性,王昌龄“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的美好诗韵道出了“清如玉壶冰”的心志和忠贞高尚的品格;而雪是纯净、祥和、静谧的代表,纯净的雪经常激发诗人化雪烹茶的雅兴,“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等佳作表达了先人追求与自然和谐相融的意境。中国人的冰雪情缘丰富又美好,雅兴之外甚至寄托了“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江山壮丽多娇的家国情怀。在如此冰雪文化和冰雪情感的烘衬下,“纯洁的冰雪,激情的约会”成为北京2022年冬奥会的美好愿景。
中国的冰雪文化是在特定的自然地理和人文环境中形成的。北方地区生活的赫哲族、锡伯族等少数民族在生产和生活中不断获得冰雪的新知识和新技能,逐渐培育了与雪共存、与冰共生、乐享冰雪的生活方式,培育了独特的冰雪民俗。例如,冰雪意味着中国最大的节日“年”的临近,代表着团圆、希望和人们对春的期盼;再例如,在北方冬季经常见到堆雪人、滑雪橇、寻冰凌、冰帆、冰爬犁、狗拉爬犁、马拉雪橇、看冰灯、打雪仗等游戏活动,人们在民俗中享受着生命的美好和自然的馈赠。与冰雪共存共生的生活方式塑造了我国冰雪文化基因,冰雪运动也随之悄然萌生并逐渐发展起来。
北方的先民们从最初的了解冰雪到逐渐适应冰雪、利用冰雪以及最终能够驯服冰雪,这是一种自我超越,其间创造出多种形态的冰雪运动形式。冰雪运动孕育于苦寒的环境,在人们生存动机的驱动下被创造出来,并依据生产和生活实践不断完善,在社会生活的时光隧道中世代传承。
传统的滑冰运动文化。我国古代冰上活动源远流长,但从冰上活动到冰上运动却是一个从自然到自觉的转变过程。早在新石器时期,为了获取必需的生活资料,先民们不断创新冬季冰上的交通手段和狩猎工具,不断摸索提高冰上滑行速度与控制方法,也就是探索既能克制冰面滑性保持稳定又要利用这种滑性提高速度的方法,经历了“履冰”“打滑溜”“单脚滑行”“撑动双脚滑行”几个阶段而逐渐成型。在这个从自然的冰上活动到自觉的冰上运动的转变过程中,人类制造和使用工具的独特能力起到了决定性推动作用。
我国唐代就有关于滑冰运动的史料记载。《书·回鹘下》《通典》等都描述了猎人将木板绑在脚上在冰上快速滑行追逐猎物的场景。冰上滑行在宋朝出现了转变,它不再仅仅用作交通和狩猎的工具而逐渐变成了一种休闲娱乐的方式。《宋史·礼志》记载了皇帝“幸后院观花,作冰嬉”的情景。《梦溪笔谈》、文言轶事小说《江邻几杂志》都记载了“凌床”在冻结了的河面上滑行奔走的场景。滑冰运动实现从生产和生活的“工具”到宫廷或民间的“游戏”的转变,意味着“冰上滑行”具有了相对独立的冰雪运动文化形态。
滑冰运动的发展在清朝达到了新的高度,有几个标志性的历史事件。第一,清太祖努尔哈赤于1625年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冰上运动会,这是中国有史以来首次政府主办的冰上运动会。据金梁所著的《满文老档》记载,此次运动会不仅有速度项目,还有球类和花样项目,赛制和奖励规则极大地增强了冰上运动的竞技性。第二,将“冰嬉”钦定为国家典制,称作“国俗”。清军入关后,冰上运动的军事价值逐渐弱化,“冰嬉”开始向政治功能转化。在皇权至上的年代,声势浩大的“冰嬉”活动场景更能体现“皇恩浩荡”与“长治久安”的政治意图。为了彰显“冰嬉”的尊崇地位,乾隆在《大清会典》中将“冰嬉”钦定为国家典制;在《冰嬉赋》序中将“冰嬉”称作“国俗”,认为“冰嬉为国制所重”;在组织上朝廷专设统帅机构“冰鞋处”,冰上训练的兵种叫作“技勇冰鞋营”、士兵称为“冰鞋”等等。第三,滑冰运动的文化作品丰富多彩。诗歌如乾隆的《冰嬉赋》《腊日观冰嬉因咏冰床》《太液冰嬉诗十二韵》,李静山的《增补都门杂咏·冰鞋》、宗室诗人永忠的《初试冰床》、李声振的《百戏竹枝词·蹋鞠》等;绘画作品包括张为邦等绘制的《冰嬉图》、郎世宁的《弘历雪景行乐图》、姚文瀚的《紫光阁赐宴图》等,这些作品均有较高文化艺术价值,对推动冰雪文化在士人阶层及全社会的传播发挥了重要作用。第四,滑冰的比赛项目在清朝逐渐成熟。宫廷内的项目包括“抢等”“抢球”“转龙射球”“摆山子”等;民间的项目包括“冰上蹴鞠”“轱辘冰”“冰上捶丸”“冰上龙舟”等。满族妇女喜爱的“轱辘冰”非常有趣,它也叫“滚冰”(滚病)、“走白冰”(走百病)。妇女们欢快地在冰面上翻滚,哼唱的“轱辘冰轱辘冰,腰不痛腿不疼”“轱辘冰轱辘冰,身上轻一轻”等小调寄托了“脱晦气”和“走百病”的美好期盼。
传统的滑雪运动文化。新疆阿勒泰市岩洞内的岩画是一项重要的考古发现。先人们在岩壁上绘制了脚踏雪板、手持单杆滑雪的动作形态。经多位权威专家考证,认为该绘画的年代距今至少一万年,上海大世界基尼斯之最颁发证书认定阿勒泰是人类滑雪的摇篮。
战国时期的《山海经·海内经》记载了生活在贝加尔湖以南至阿勒泰山的“丁令之国”游牧民族的滑雪场景:“其民从膝以下有毛。马蹏善走。”其所描写的内容包括绑着带毛兽皮的滑雪板、滑雪动作、滑雪速度等。自隋唐至清朝,《隋书》《文献通考》《武林旧事·卷三》《陶庵梦忆》《养吉斋丛录》等资料也记载了先民或“骑木而行”雪上逐鹿,或拖雪车游戏,或赛爬犁等民俗性雪上运动。《文献通考》中有一段关于滑雪板的描述:前部尖翅、板底著马皮、顺毛下坡减少滑雪板摩擦、上坡则可增加阻力。器具制作技术和动作控制技巧的成熟意味着对滑雪运动进入了理性认识的阶段。
综合来看,滑雪和滑冰都源于劳动,在服务于生产的同时由逐鹿雪原逐渐向赛场竞技转化,其价值包括娱乐和民俗的游戏价值、军事的工具价值、国家庆典的政治价值等。与滑冰比较,滑雪对器械、场地、运动技能的要求更高,当时的生产力水平和社会发展状况限制了滑雪在更广范围内的传播,阻碍了滑雪价值的应有体现。
经过百余年的发展,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已经成为以体育为桥梁的超国度、跨时空的文化互动平台。中国冰雪运动文化,特别是中国传统冰雪运动文化应在奥林匹克平台上与其他文化形态展开跨文化的对话与交流。
首先,应该认可不同的冰雪运动文化在精神层面是内在融通的。一是冰雪运动均源于自然,源于人们的生产生活经验,其文化根脉是相通的。从源文化的演化进程看,它们都是由人们对冰雪的美好情感衍化出活泼的冰雪游戏,再经过技术提炼而诞生,是自然与人类文明相融合的产物。二是不同的冰雪运动文化都在文化层面衍生出符合本民族特质的价值观念、审美情趣和思维方式,都凝聚着民族的性格、精神以及对真善美的判定。这种民族文化的价值取向与冰雪文化的融合为各自冰雪运动发展提供不竭的精神动力。三是不同的冰雪文化都表现出同样的精神气质。人们在观赏冰雪运动时都能领略到人类在冰天雪地中奋勇抗争、顽强拼搏的精神,都能感悟到人类的智慧、创造力和运动美感。四是不同的冰雪运动在很多技术表现形式上极为相似,比如,中国的冰上“抢等”与西方的“短道速滑”、“溜冰车”与“冰橇”、“花样冰戏”与“花样滑冰”等。
其次,也要承认不同的冰雪运动文化存在显著差异。例如,从精神角度来讲,受古希腊奥林匹克文化的影响,西方冰雪运动项目更强调竞争,注重个人潜能的开发与自我表达,运动的竞技性、拼搏性、冒险精神更强;中国传统冰雪运动蕴含丰富的和谐精神,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更注重人性的自然表达。再例如,西方冰雪运动受工业文明的支持,器物文化更加现代化、科技化、规范化,其主要目的是为人们的休闲生活服务,文化传播较为顺畅;而中国传统冰雪运动是北部先民渔猎文化的产物,手工制作的运动器物主要是为了提高生产和生活的效率,文化传播受地域、季节、民族的影响较大;等等。
举世瞩目的北京冬奥会已经拉开帷幕,北京冬奥会提出“共享办奥”理念的主旨就是倡导世界各国人民在冬奥会平台实现文化共享,国际大家庭“一起向未来”(Together for a Shared Future),这符合奥林匹克运动所秉持的“团结、和平、进步、包容”的精神诉求和“更团结”的奥林匹克格言的价值取向。因此,我们要梳理中国冰雪运动文化的精髓,在北京冬奥会与其他文化主动分享中国的“冰雪故事”,在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的基础上更好地为奥林匹克运动贡献中国哲学和智慧,为北京冬奥会创造宝贵的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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